从临终偈语看弘一法师的人生境界

弘一大师一生著述众多，然最能代表弘一大师晚年智慧与境界的，当属病危前写下的一首偈语：

君子之交，其淡如水，

执象而求，咫尺千里。

问余何适，廓尔忘言，

花枝春满，天心月圆。

君子之交，其淡如水

庄子曰：“君子之交淡如水，小人之交甘若醴。君子淡以亲，小人甘以绝，彼无故以合者，则无故以离。（《庄子·外篇·山木》）”以其淡则久，淡离于甘苦两边，故久，甘则落于甘甜之一边，故不久。又老子曰：“飘风不终朝，骤雨不终日”，飘风骤雨以其落于过激之一边，故不久，若离过激过缓两边，则久。

大师所谓君子之交，其淡如水，以其可久。是谓取涅槃境界，不生不灭，不垢不净，不增不减，如如不动，皆合水之德。又君子之为君子，以其合水之德故，此君子谓勤于修习，行善去恶，志趣涅槃之人。非止其与所交之人淡如水，其所缘境界，所住境界，皆淡如水。故君子之交，其淡如水。

可以说，此处的淡，并不乏味，而是大彻大悟后的平静，是以心印心的交融，是物我两忘的功德相。

君子之交，其淡如水，可以说是人与人相处的“宝典”。人与人之间关系太好太亲近，就会缺少恭敬，话多、行为失当，逐渐的相互不满意，长此以往，便会生出许多嫌隙和不满。

人与人之间想要和睦相处，保持一定的距离是秘籍。即使是夫妻之间，也不要盼着天天粘腻在一起，要允许对方有自己的兴趣爱好，有自己的私人空间。人生如尺，要有度。感情如面，别越界。关系再好，也要平平淡淡方真，否则最后也只能渐行渐远。

这样的相处之道，也同样适用于师父和弟子之间。

身为佛弟子都愿意亲近自己的师父，但如果和师父太亲近，师父是没办法度化我们的。为什么？

正像“不识庐山真面目，只缘身在此山中”说的那样，我们离师父太近，就看不到师父身上的种种功德，看到的只有师父身上的不足，进而对师父产生怀疑，甚至有“师父还不如我呢”这类不恭敬的想法。

与其和师父太亲近，倒不如和师父保持一定的距离，听师父的开示，从师父处学佛法，和师父保持一种“平平淡淡”的关系方是长久之道。

执象而求，咫尺千里

“象”的说法来自魏晋玄学，是对应於“意”而言的。一般言之，“立象以尽意”，此是象所尽之意。有象所尽者，即有其所不尽者。象所不能尽者，即“象外之意”。

弘一大师借著这一典故来说明佛法所揭示的实相，其实是离语言文字思维的，所谓的“语言道断，心行路绝”者是。迷与悟其实就在咫尺之间，但若执象（语言文字思维，这些都是“象”）而求，又何止千里？

《华严经》曰：“应观法界性，一切唯心造”；又曰：“心如工画师，能画诸世间”。惟此心能显了世间万法并反馈于我等自身，森罗万象乃是一心所现，若是无此画师，万物亦不能于我等如画布的意识中呈现。

阳明先生曾说：“你未见此花时，此花与汝心皆归于寂寞，你来看此花时，此花一时明亮起来，可知此花不在汝心外”，心外无物明矣！

然心生万物，又执取不放，以为实有，念念不离外象，于外象生出许多执著，以此生诸多烦恼妄想，忧苦身心。纵离涅槃解脱一步之遥，亦如千里。故云执象而求，咫尺千里。

问余何适，廓尔忘言

然我心不在于此，其志必达于涅槃。而涅槃又是不可思议，不可言传之境界，若以名言陈之，则使人落于文字，不能达于此等境界，好比人问月在何处，知之者以指标月，其人著于指头，不望明月。

但若只言道“不可说”，则此路一人行后，无人知在何处，久之亦如无而已，故不得不以名言陈，又不能使人落于名言。只能以此等境界光明浩大，灿烂无极，难以言表，万人有万解，然其性不变示之。故，问余何适，廓而忘言

遥想世尊在灵山会上，拈花示众，是时众皆默然，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。世尊曰：“吾有正法眼藏，涅盘妙心，实相无相，微妙法门，不立文字，教外别传，付嘱摩柯迦叶。（《五灯会元》卷一）”此禅宗最著名之拈花一笑公案。若有心人，于此拈花一笑处悟入而“廓而忘言”，当于我心有戚戚焉。

花枝春满，天心月圆

《六祖坛经》曰：“佛法在世间，不离世间觉”。涅槃境界好似高深邈远，了不可得。然日常言动均是此境界所在，赵州禅师:“喝茶去”，茶中自有禅意，品之可得；又“庭前柏子树”，树里不乏禅机，思之在即。茶，先苦后甜，自有滋味，不落两边，禅在其中；树，从种到树，从因到果，不离自性，觉在其中。

而春生夏长，秋收冬藏，世界通则，春生则百花竞发，一叶知秋，一花亦可知春，春来花自清，万物复苏。目睹花满枝头，则春在其中矣。又睹此境界，知此自心，则于万事万物无不周到无漏，圆满无暇，也必如实知见。

此时的弘一法师欲说还休，唯“花枝春满，天心月圆”八字，反闻闻自性，与佛法界之功德海相契合，自然流露出一段本地风光。可谓：众里寻他千，蓦然回首，那人却在，灯火阑珊处。

弘一大师一生所修所证非我等凡夫所能测度，唯回顾大师临终之所示现，以表追思：

1942年——

8月 弘一法师在泉州开元寺讲《八大人觉经》；10月2日下午身体发热，渐示微疾；10月7日唤妙莲法师抵卧室写遗嘱；10月10日下午，写“悲欣交集”四字交妙莲法师，是为绝笔；10月13日晚7时45分呼吸急促，8时安详西逝，圆寂于泉州不二祠温陵养老院晚晴室。世寿六十三，僧腊二十四夏。

参考资料：则哲知乎问答